玖琉

单身哨兵接近单身向导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陵光第一反应就是将人拍出去。

然而他的精神触手软绵绵在脑内晃悠了一圈，连精神图景外膜都没出去，就化作了虚无。微弱的精神波动震荡着，精神图景内久违地传来了一声清鸣。

随后不受控制的，一只肉嘟嘟毛茸茸的生物滚落在他掌心，从柔软的嫩黄色的喙部里滚出了几声吱吱声。

鸟儿出现的时候那只雄狮抬起了头，抖了下茂密的鬃毛。

陵光：“……。”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那是个非常高挑的男人，应该比门还高一点，所以要微微侧头才能让屋内人见到他全身，导致出场方式略带了些痞气。陵光一开始以为这是头野狮，但在看清那副面孔的时候，就发现他错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斯文俊美的狮子。

只用第一眼就能确认的，一个强大的哨兵。

最深处的记忆被勾动，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到了时光尽头的故人。仿佛瞬间有滚热铁水灌入心口，喉头发紧，几乎要滚出哽咽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些肆虐情绪咽回去，平复了呼吸往来人方向走。

鸟儿喳喳叫着跳跃了一下，落在了他的肩头。

“借个火。”

许久没说过话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每个音节都浸润着疲倦。与之相反的是抽烟的动作，在男人惊讶之前，陵光已经将烟叼进了口中，踮起脚，让烟头与烟头之间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扣上他后颈。

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脸。

朦胧夜色里远眺着仿佛正在接吻的一对剪影。

 

“你是谁？”

咬着烟的陵光又问了一遍，半垂着眼睑，“我问的是狮子。”

“那是我的精神向导，我是你的专属哨兵。”公孙钤说，“我吓到你了吗？”

陵光又看了他一眼，这次感觉跟记忆里人完全不像了。

酒精真的是个糟糕的东西，他早该知道。

“魏玹辰让你来的。”他用的是肯定句，“不管他叫你来干什么，你都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但我需要你。”公孙钤说，“你是我的适配向导。”

陵光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适配向导。”

 

一个属于被塔里强制分配给哨兵的向导的专属名词。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他身上的词。

 

“同时也是我的任务搭档。”公孙钤说，“魏司令亲自下达的任务，任务等级是S，权限S，成员人数二，陵光与公孙钤。负责人是你，执行者是我。”

陵光觉得荒唐极了。

“天璇塔是没有人了吗。轮得到他们来命令我？”他冷哼，“胡闹。”

圆嘟嘟的肥鸟被情绪波动影响下也竖起了全身羽毛，拍打着双翼，虽然因为体型原因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公孙钤伸手在那鸟头上摁了一下，小鸟一口反啄在他指头上。

精神图景蓦然一动。

陵光瞪眼望公孙。

“对不起，只是觉得它看上去真可爱。”对方无辜真诚一摊手，“这是你的精神向导？”

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是个向导。”他又说，“你没有理由和权利拒绝任务。”

“……凭什么？”

“因为你不仅是个向导，更是属于天璇塔的向导。天璇需要你。”

那是一双没有私情的眼睛，陵光在漆黑镜面中看清自己的模样。

他眼圈红了。

“魏玹辰说的？”

“……不，是我自己。”

“难怪你站在这里。”陵光不无嘲讽地说，“一个忠诚的哨兵。”

“你知道吗，人跑得太快了就容易摔跤，横冲直撞是要付出代价的，指不定哪天就跌倒在哪条沟里。”

“可三岁小孩都知道，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那如果不是坎儿，而是个洞呢？”

对方不说话了。

他抬眼看见那人沉默的侧脸，像尊英俊的石雕像。

“哨兵，”他伸手摸上去，温凉柔润指腹扫过绷紧的下颚线，触到干裂嘴唇，摩挲过烟嘴位置。“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这根烟，芥末味的。”

公孙钤猛然呛了一口，烟从唇中掉落。

陵光用脚尖碾灭。

公孙钤喉结滚动了一下。

 

“日积月累，再深的洞，也是能平的。”

哨兵取下向导口中的烟头，径直揉灭在掌心。

 

精神暗示能够成功，不是因为向导绕过了哨兵的精神屏障，而是因为哨兵从一开始就从未设防。

陵光垂下眼睑。

“……让我考虑一晚。”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当天晚上陵光是跟狮子一起睡的。

哨兵在门口帮他守岗。

冰冷的夜里，陵光将头埋进雄狮茂密的鬃毛，他的肥鸟在那里面做了个窝，把头缩进翅膀里。

废弃区的夜晚原本是很安静的，方圆都没有多少人烟，哨兵张开了五感，能听见百米外的声音。

陵光不知道公孙能听见多远的动静，越强的哨兵的领域就越广，公孙很强。

“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我睡不着。”他说。

“我只会给小孩儿讲睡前故事。”

“那你就把我当孩子。”

这个向导有些任性，哨兵无奈想。

他听着风里传来花开的生日，天上云追着月亮走，星河倒悬在头顶，隔着遥远光年送来窃窃私语。

“那讲一个人与他爱着的星星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想要天上的星星，起初他想要的是整个星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美丽，他的贪念也就比任何人都要重。他说，地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他也要得到天上那颗最明亮美丽的星星。”

“他曾经也得到过一颗陨石的，他说那是他今生最宝贵的礼物，他要找到礼物的主人，在他得到漫天星河的时候，就把它放在里面，做最美丽耀眼的一颗。他找啊，找啊，找到了好久，路上遇到了好多漂亮的星星，但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一颗。他差一点就攒下了一条银河，在成功前一夜，终于遇到了陨石的主人。果然如他所想一样，明亮而又耀眼，他喜极而泣将星星捧在怀里，要将它放上银河的中央。可惜没等成功，星星就熄灭了。”

“他们相隔得那么远，一颗星星的光芒传到地球也许要走上十几万光年，你眼中所见最绚烂的光芒，也许不过是葬礼上一场悲鸣。”

“追星星的人再也没出现过，人们都说他疯了。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他说，他听见他的星星说了一句话。”

“没人知道是什么话。因为星星，原本是不会说话的。”

陵光睡着了。

公孙钤走过去，帮他把被角掖好。

向导的呼吸声安静绵长，碎发落在脸颊，衬着苍白脸色像个安静的瓷娃娃。

哨兵想，你听见名为公孙钤的星星的声音了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