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琉

陵光一夜无梦到了天亮。

醒来的时候全身酸软，骨髓里都浸透寒意，动一下就难受。这是结合热的后遗症，他以前也经历过，只是没有一次跟现在这样严重。

“累。”

陵光说。

“那就别喝酒了。”他的哨兵说着雷厉风行收拾掉了全部的酒瓶——就算陵光不说，看上去他也势在必行。

陵光没出声，眼神放空。

他是被迫进入结合热的。

应该是进入废弃区的第一天，沉寂已久的精神图景内忽然传来了异样的波动，针一般的刺痛感在精神海深处荡开，好像被束缚四肢绑上重铅沉入海里，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窒息感淹没，要溺死在无边的孤独当中。

他差点被荒芜的寂静逼出眼泪。

“有不明的哨兵在围猎天璇的向导，你不是第一个受到袭击的对象。”

公孙钤在帮他准备早餐。

哨兵将摊着煎蛋的面包片端上来，附带着一杯热牛奶。

他自己则是拆了一份压缩饼干，碾碎了融进杯中的白水。

陵光看了他一眼。

“芥末。”

公孙钤噎了一下。

“骗你的。”

陵光垂着眼，慢条斯理撕碎面包渣摁进牛奶。

“是咖啡。”

在哨兵看不见的角度，他用指尖缓缓打圈，描摹着两个字。

芥末。

这是向导强化精神力的方法之一，微不可闻的精神波动顺着指尖动作平缓溢出，悄悄靠近了哨兵的精神图景。

毫无察觉的哨兵端起水喝了一口。

“果然有点苦。”

对方笑了一声。

骗子。

陵光心道，不动声色收回手。

他的精神触手根本没能碰到哨兵的精神层，往常如臂使指的精神力如今全不受控，好似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陡然而至的空虚感令陵光很不好受。他觉醒得太早，早就忘了成为向导前作为普通人的生活。

昨天发现异常的时候，还以为是暂时现象，没想到休息一晚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严重了。

现在的他还不如刚觉醒的孩子。

“针对向导的攻击？”相比哨兵，向导的资源一贯稀缺，无论哪个国家发现了新觉醒的向导都绝对要在塔里进行登记严格管理。天璇的哨向数量还算平均，前些年战乱折损不少，每次动荡前夕国内向导就要受一次袭击。“那些哨兵是干什么吃的。”

陵光皱眉。

“绝对是有预谋的袭击。半年前塔里出了一次盗窃事件，研究室丢失了一批向导素。开始时候以为是什么地下倒卖的团伙和个别内奸，后来查到几个为首的哨兵，审讯时候一口咬定了是为了钱。现在想来，怕是从那个时候就被人里应外合了。”公孙钤说。“后来就陆续发生了失控哨兵袭击向导的事件，被针对的不仅仅是觉醒后的向导，甚至包括检测出来可能觉醒的后备役，有人用精神催眠和其他方式迫使他们觉醒，进入结合热，好多救治不及时的向导出现了精神力损伤。”

“那抢救及时的呢？”

“二十四小时内喝下抑制剂的问题都不大。”公孙钤问。“怎么了吗？”

“……没事。”

“各种证据都指明是外部势力干涉，魏司令的意思是让我彻查这件事。”公孙钤取出一份任务文书，陵光瞥见上面盖着的鎏金章。

他决定不告诉哨兵章里的密文就是他的名字。

“文书里写让我负责这件事？”

“哦，不是。”

“？”

“魏司令给我的是另外一个任务，找到天璇最强的向导，然后带他回塔。”

陵光愣住了。

“……你执行，我负责？”

他看着哨兵一本正经的反应，时隔两年头一回有些错愕的笑意。

“好啊。”他在骤然涌起的愉悦感中勾起半边唇，任由阳光将他面颊绒毛都染成暖金色，“都听你的。”

这次换公孙愣住了。

如果陵光是哨兵，大概会听见晨曦中陡然加速的心跳声。

 

公孙钤又体验了一把飙车的乐趣。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乐趣，他一脚油门到底，方向盘打死，车身大幅度偏差避开了远处而来一颗跳弹。

余光瞥见陵光缩在副驾上，紧闭着的长睫颤动，紧抓着安全带，那只肥鸟叽叽喳喳在他怀中跳动。

虚弱的模样让陵光看上去更像是个孩子，原本嫣红的双唇都变得苍白，让公孙钤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哨兵甄选的考试，他开着一辆破吉普沐浴枪林弹雨，他的精神向导威风凛凛朝天嘶吼，威胁性冲敌人抖着鬃毛。当时身旁也坐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向导，惨白了一张脸，抖做一团筛子。当时他是怎么问的来着。

“你还好吗？”

对，就是这个。

然后他听见他的向导冷笑了一声。

“一点都不好。”

陵光睁开眼，望见高速旋转风景又是一阵目眩。“塔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外派任务会配一辆破吉普？”

仿佛迎合他灰败的脸色，车身又是一阵剧烈晃动，耳边传来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

陵光整个人被震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拽紧了车把手才勉强没被甩出去。

这破车看着随时随地都要散架。

公孙钤苦笑一声。“没办法，经费紧张，提高外派任务费的报告两年了都没过。”

“谁批的报告？”陵光准备回塔就把负责人干掉。

“哦，听说是当时塔的最高指挥官喝多了，看见报告单上外派两字就火了，边哭边笑把报告丢进了壁炉，那以后再没人敢上外派报告。”

“这你都知道？”

“哦，当时在指挥官身边的魏司令的秘书的妹妹的同学刚好是我哨兵考试时候的搭档向导。”

“……”

陵光扒拉着模糊的回忆想起当年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儿。

早知今日他肯定不撕报告。

然而，“公孙，有人说过你像向导吗？”

公孙钤回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们说你什么？”

“额，比如向导之友？”

如果能选择穿越的话，陵光觉得自己会做的第一件事恐怕是把公孙的哨兵报告毙掉。

事情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公孙钤的错！

陵光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就算他答应了公孙钤跟他一起寻找钧天最强哨兵的任务也一样，毕竟任务目标原本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人，不管塔里在交接任务时候出了多大偏差，横竖跟他无关，他只要照旧吃吃睡睡，把一切都交给这个看上去很靠谱的哨兵就好了。

反正没有线索，没多久对方就会自动放弃了。然而这么想着的陵光当时还不知道一个非常致命的情报，他家看上去很靠谱的哨兵是朵交际花，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属于他的攻略范围，硬要说的话这完全是个被动技能。完全没有任何窘迫，铺天盖地的情报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雪花儿似的向着哨兵这儿飞涌而来，里面不知道包藏了多少别有用心的老朋友老相好，总之公孙钤带着他一路追踪到了国境线附近，在决定返程回塔的最后一天，被一群别有用心的团体盯上了，靠着人海车轮战硬是将他们逼上了国境线，从这条山路再开出一点距离，就会彻底脱离天璇的管控，进入到天玑的国境。

天玑蹇宾新得了个哨兵，武力值目前钧天黑名单第一。天玑塔一朝腾达，在整个钧天横着走。

陵光听说后，曾经抬手一指自家哨兵。

“公孙，横一个。”

当时公孙钤哀怨看他一眼，径直将人打横抱起扛上了肩。

陵光想到一个可能性，不可思议瞪大眼。

“打不过？”

他家哨兵叹口气。

陵光确认了，犹豫了片刻，仗着高度差，伸手去摸了摸哨兵的脑袋。

“好吧，打不过也没关系，你别难过。”

哨兵眼神更忧伤了。

“不是这个问题，同属性的未结合哨兵对上已结合哨兵，多少会有点影响。”

事关一个哨兵的尊严，陵光收回手，心想还是不要刺激他。

他想起裘振还在的那段时间，他是钧天最强的向导，他家自然也是钧天最强的哨兵。

但是如今的陵光不是当年的陵光了。

如今的公孙也不是当年的裘振。

公孙把他塞进车里，帮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还安抚性按了下他的手掌。

“别怕，我会保护你。”

陵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身后追兵饿狼般穷追不舍，又像是群鲨在撕咬落单的鲸鱼。

他们在绵延的盘山公路间一路狂飙，车表盘的指针飙到极限，裹挟着人的肾上腺素一样直冲云霄。胃里的翻江倒海都跟不上那些翻涌的情绪，又一次剧烈的翻滚甩尾之后，哨兵空出一只手来握住了陵光的。

他注意到哨兵的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瞳孔专注地几乎眯成一条线，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覆盖着他的手掌也很温暖。

“相信我。”

公孙钤说。

他一共跟陵光许过两个承诺。

陵光没有怀疑过。

只是事情本不该是这样。

他是钧天最强的向导。

有他在。

他的哨兵遇上谁都不该怕的。

 

“其实我……”

重物击中后备箱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强劲气流瞬间掀开了车顶盖，四分五裂的金属片中陵光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拍了出去，模糊中他感觉一个身影扑过来，抱着他一同滚入了无边的黑暗。

TBC

写成这样这篇文也没什么存在意义了……谢谢看到这里的人，觉得无聊的话请给我留言，超过五个人的话就弃文吧。

很任性的请求，希望不要介意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