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不相逢,江湖不再见
公孙钤冒雨赶路。
他刚参加完一场同乡宴。去时晴空万里,席间推杯换盏忘了时间,出来时候头顶着好大一片乌云,绵密密下着雨。
天色已经不早了,拒绝了主人留宿的邀请,公孙钤借了把伞,顺来路往返。
他归家的途中要经过一座山岭,平时里可以顺着山脚一处官道过去,今日不知怎地,路口被拦了绳索,站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护卫。
“听说是官家的鸩鸟走丢了,正封路准备搜山呢。”附近农户解释说。“不知道丢鸟的是哪家大人物,下午便浩浩荡荡来了人,兴师动众又是封路又是搜户,啧啧,稀罕得很。”
钧天兴养鸩鸟,虽然天璇为边陲之地,公孙钤也是听说过这种风声的。
所谓的鸩鸟,并非是真正的鸟类。
而是将心仪的鸟羽用秘法缝制在人体之上,所有被选中的母体都是五岁下的儿童,随着年岁增长,一点点添加羽翼,再喂以特殊的食材,使得其成人之后羽毛光彩灿烂,兼具人兽之美。
这种风俗由来已久,据说最早是因为钧天国主偶遇了生着鸟羽的仙人,毕生念念不忘,痴恋之极设立了观仙台。
又有人说那并非天生鸟羽的仙人,而是披着羽翼的绝世佳人。特地被敌国派来媚惑王上的。
传言真真假假流入市井,不知哪个缺德的商人便开始动了以假乱真的坏心思。世间多有效仿者,不知不觉间竟成了钧天一个特有的风俗。
公孙钤向来对这些纨绔子弟的消遣生活不感兴趣。
他想起今日在宴会上见到的那只鸩鸟。
少年的背上生着层层叠叠苍青色的羽翼,羸弱身体佝偻着,几乎承受不住一阵风的重量,他整个人蜷缩在铁笼之内,被手镣脚铐锁死。
主人得意洋洋跟众人介绍,这是他重金从鸟市购得的珍品,“年纪不过十六,正是最适合观赏的时候。这鸩鸟啊,小一点则羽翼未丰,老一点则色衰病重,诸位看我这只珍禽,羽翼丰满,毛色苍青,一看就是靠许多毒草毒果喂养的。此间有个小门道,不妨说与你们听,鸩鸟带毒,越毒色泽越艳,若是以毒物喂养,则羽翼光可鉴人,听说王城中人养的,更是有倾城之色。只不过毒性越强,鸟儿养育越是不易,存活时间也越短,真是可惜,可惜啊。”
众人跟着扼腕叹息,公孙钤却只盯着那只笼中鸟看。
少年鸩鸟低垂着头,仅仅一次抬起过头,苍白面容上镶嵌一双乌目,空洞洞没有一点生色。
那死寂目光落到公孙钤眼中,仿佛骤然一阵寒潮,激得他背上凝结俱是冷霜。
无谓生,无谓死。
并非人,并非鸟,不过是个会喘气的死物。
再次听闻鸩鸟的消息,公孙钤只想远远避开。
他放弃了从官道回转的想法,顺着好心农户的指路一头钻进了山林。
山上早有铺设好的青石板路,不算特别难走,只是年久未修,道路上布满青苔,雨后更是湿滑不堪。公孙钤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隐约听见沸扬人声靠近。
他心知是那些护卫们搜完大路开始进山,心中不喜,脚下便加快了步伐。
忽然那风中夹杂了别样的气息,山下人乱哄哄闹起来,有人高声叫嚷了一声。“走火了!”
山火来得突然,公孙钤回头时候只见山脚一片彤红火光,火舌肆虐里夹杂人声叫嚷,居高临下只觉得像打翻了一口红油锅。
他心中骇然,忙不迭往高处逃去,风助火势,燃得飞快,只是到了山间便跟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止步不前,这样的变化高处的公孙钤自然无暇注意,他匆匆忙忙,一时间连自己进了岔路都没有发现。
这里人迹罕至,草木茂盛,公孙钤没头苍蝇一般在树林里钻了几回,许多枝条剐蹭衣摆,伞是撑不住了,他正准备将伞柄收起令视野开阔些,便听见一滴重重的水声砸落在伞面之上。
声音清脆夹杂金属嗡鸣,与他今生听过的任何音色都有所不同。
他沿着伞面收拢的角度抬头望去。
骤然坍圮的视野之中,燃起了燎原之火。
高高的树干上坐着一个人。
火红的茂盛的羽翼从那个人的肩上生长出来,沿着手臂弧线像是绽放开的一大丛艳丽芍药。公孙钤今生从未见过那样丰满美丽的羽翼,只是原本饱满的弧面此刻都沾满了雨水,沉甸甸垂落着,凌乱得有些可怜。羽翼的主人斜倚着树干,他支着一只手撑住脑袋,浓墨般秀发垂了一肩。
听闻动静那人抬起眼,长睫抬起时候化开了一江春水。
树上之人看着公孙钤,公孙钤看着他。
鸩鸟有毒。
公孙钤忽然想起宴席主人说的那一番话。
越美的鸩鸟,毒性越强。
试图饲养鸩鸟的人,反死在鸩鸟手下的不知凡己。
公孙钤想他定然是遇见了世上最厉害的毒。
否则无法解释这凛然霸道的美。
树上人赤裸的双足晃荡,上面垂落一条金链制成的牌子。
牌上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
“陵光。”
公孙钤向前一步张开了手。
“下来吧,我接着你。”
名为陵光的鸟儿歪了歪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温软,轻轻柔柔击在公孙钤心里。
“公孙钤。”
“公……孙……钤。”
对方默念了一遍名字,居高临下问。“你要带我走?”
像是从人眼中得到了肯定回答。
他眼角上挑,拉开无声嘲讽。
“我有剧毒,你考虑清楚?”
树下人无声而沉默地张着手。
陵光叹息般摇了摇头,忽然笑了。
“可莫后悔。”
他跳下来,火红色羽翼轻轻软软披盖了男人一身。炙热的吐息喷上男人脖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吾名陵光。”
TBC